中国人一贯是忌讳谈到死亡的。孔子“未知生焉知死”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”的理念数千年来深入人心,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尽力避免提到这些“不吉利”的事。

同时又很重视身后事。从战国时期就形成了隆重而繁琐的丧葬程序,儒家更将有关礼仪列入了等级礼制规定之中。现代固然抛弃了鬼魂崇拜和传统丧俗,但用多种方式向逝去的人们表达思念等情感,却是亘古不变的心理需求。可能是节日里摆放给祖先的祭品,也可能是社交媒体上点亮的一根根“赛博蜡烛”。

和现实中压抑、肃穆、沉重的祭奠礼仪和环境相比,赛博世界那充斥着大量想象、奇幻、暗黑等元素的画风,给了当代人一种另类的视角去审视死亡与祭奠。其中有悲戚,也不乏反叛与黑色幽默。

比如日本一座墓园就推出了颠覆传统形式的电子墓碑,家属或亲友前来致意时,需要戴上实现登陆配对多的“蓝牙御守”,墓碑则会替换成对应的名字,离开时会自动恢复原状。

这种“共享坟墓”过于新奇,自然吸引了不少网友的脑洞,他们纷纷担忧:万一黑客攻击蓝牙御守导致拜错了祖先怎么办?能不能附加上3D全息投影,让爷爷奶奶们出来跟后人打个招呼?建议推出人脸识别帮后辈准确地叫出祖先的辈分名称……

除此之外,许多纪念也发生在虚拟数字世界里。比如早已去世的玩家,变成了网络游戏中的NPC,他的故事总会在新玩家中流传;至今每天还有人会前往逝者的社交媒体,跟对方聊聊新近发生的故事;美国一位工程师在父亲去世后用他的声音训练了一个AI对话机器人,能用软件跟自己聊天……

如果我们尊重生命的意义和质量,那么显然,死亡与祭奠并不应该也不会被排除在科技语境之外。这是一个鲜有人讨论的话题,在波澜起伏的2020农历年尾声,或许值得我们静下来思考,科技究竟如何帮助失亲者减少悲痛,对逝者的思念又将如何在赛博世界里永续。

有这三大矛盾,未来我们该如何祭奠

在探讨科技与祭奠之间的关系之前,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当前传统丧葬市场的几个矛盾点,这可能也许技术能够带来改变的关键点。

矛盾之一,是传统丧葬文化与现代生活的冲突。

我们知道,在人类蒙昧初期发展出鬼魂崇拜,从而诞生了一些“事死如事生”的风俗,封建时代还存在着丁忧等一系列标准化的哀悼礼仪。到了近现代,受“破四旧”等思想影响,又将承载着失亲之痛的礼仪大幅简化,只用一个告别或简单的追悼会,对于情感受到创伤的人们来说显然是有悖人性的。在繁文缛节和仓促极简之间,如何寻找平衡,在满足现代快节奏生活的同时,也能让亲人心理受到安抚、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,是必须去思考的。

矛盾之二,是多元市场选择与行业现状的冲突。

正如前文所说,死亡对普通国人来说是不吉利的,是禁忌的,就连阿拉伯数字4都因此被“开除”了电梯、电话号码等的存在。之前充口不言,而一旦相关事件降临,却面临着知识匮乏、束手无策的情况,想要快速找到符合水准、认真有信念感的服务机构,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尤其是在中国殡葬业准入标准不清晰、市场进入门槛低的情况下,基本处于无序竞争和封闭割裂的状态,这就更容易让治丧者在心理和金钱上留下遗憾。由于该行业不是民生关键,投资回报周期长,开放市场可能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达到高水平的水准。

矛盾之三,是既有服务能力与人文关怀的冲突。

而市场诉求与商业价值的矛盾,直接导致了现在的追思形式与服务很难做到以人为本。比如在墓地的设计上,大多依然充满了恐怖色彩,别说蓝牙墓碑这种现代化工具了,普通人可能在附近都感觉不舒服,更何况在环境良好的氛围下“慎终追远”呢。

而对于失亲者来说,后续性的服务却能很好地弥补永不可再见的失落感,探望与哀悼也能缓解“丧失感”,对重新展开自我的人生之路来说意义重大。

林茵公墓的创始人伊顿·休伯特将传统的墓园打造成了纪念公园,不少概念甚至是被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所借鉴。他的一句话,改变了我对祭奠和死亡的看法。在他看来,“纪念公园不同于普通公墓,就如阳光不同于黑暗,永生不同于死亡。要把纪念公园建成新老情侣们喜欢散步,观赏落日余晖,筹划未来或回忆过去的场所,画家们可以在这里研究写生,老师可以领着学生来观看书本里读到过的东西,悼念和宽慰得到强化,因为这是上帝的花园”。

要在现实中建立这样的祭奠文化和基础设施,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。不过在赛博世界里,在0和1组成的虚拟数字空间中,一切正在改变。

从“共享墓碑”说起,聊聊数字时代的纪念

互联网对社会和生活的渗透,也让数字式的哀悼与纪念开始出现在大众眼前。

网络成为了一个绝佳的载体,解决的不是死亡相关的实际卫生问题,更在于提供了一种途径,它可以连接现在和过去,在记忆中重现那些不能再和我们一起的人;也被用来纪念那些可敬的人,是人们与不相识的人的连接,为一个个虚拟账号背后去世的人点亮蜡烛,那是隔着时空和生死的连接。

具体来说,科技参与到纪念活动中,可以有几种方式:

一是打破地域和时空的局限。

比如网上纪念馆等虚拟服务,就可以在任何地方、任何时间上网祭奠、凭吊。美国创业公司Everest 就旨在吸引 20 多岁的年轻人去思考数字世界的身后事,呼吁人们选择在线纪念,已经拥有了两千多万用户。英国联合独立殡仪师协会(SAIF)也发声支持数字化,认为这可以让这个行业面对更严格的监督,让家属获得更好的服务。

这种更注重心灵层面的感受,更方便文明,当然在仪式感上可能有所不足。

二是还原逝者的音容形貌。

借助GAN等神经网络算法,可以利用几句话语料生成一个人的语音对话,这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帮助遗属们减少悲痛,经过一定的适应期之后情绪逐渐恢复。

许多因意外事故死亡的人,常常会因身体受损而无法举行告别仪式,让家属深感遗憾,而利用智能面部扫描的自动生成技术,就可以高效完成数据采集和人脸重建,帮助整容师来进行容貌修复,体现出人文关怀。

在电影《绝密档案》中,主角在死去之后,将自己的意识投注在自己设计的AI机器人上。也可以带来启发,当我们需要告别时,先于机器模拟的虚拟人物沟通、对话,直至最终面对现实、彻底告别,未尝不是一种可行的方案。

三是优化丧葬行业的服务体验。

数字身份与数字生活也让生前数据成为具有纪念意义的财务。雅虎就在2014年推出了临终服务“Yahoo Ending”。用户可提前设定,在自己死后自动停止收费的网络服务、删除邮箱数据等。不过最终由于参与人数太低而被终止。

既然大家主动安排的积极性不高,那么身后的数字服务就很必要了。日本PC Service公司就与丧葬服务公司燦控股(SAN Holdings)合作,开通了“数字遗物支持服务”,受遗属委托处理已故亲人电脑上的信息,主要的服务内容包括破解电脑登录密码、获取或删除数据等。数据恢复公司Data Salvage也提供数字遗物整理服务“LxxE”,来帮助很多人拿到遗留在手机中的照片数据。

四是帮助公墓等服务机构优化管理。

丧葬行业是一个频率相对低的封闭市场,在管理上很容易陷入长期经营问题,比如运维上,随着时间流逝环境会变得残旧,需要修缮;亦或是运营费用增长,不得不先出售方案。日本这样的少子化国家还存在单身人数增加,长期服务需求锐减等问题。开篇提到的蓝牙共享墓碑,正是因为许多人考虑到百日之后可能没什么被后人凭吊的机会,才出现的经济型选项,只需29万日元存放13年。

这些问题可不可以被智能化系统所改变呢?当然是肯定的。比如利用大数据合理决策并扩张墓园规模,将日常维护工作和环境管理实现自动化等等。不过这些都只是构想,前提是行业有意愿、有需求进行数智化革新与转型。从当下的市场环境来看,或许这一天还离得很远。

越靠近人生的尽头,科技能发挥的场景就越少,经济价值转换也越缺乏后劲。正是这些阶段,技术的人性之光辉才难能可贵,始终守护着我们生命的尊严。